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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俊年 · 难忘的晚餐 ——记任仲夷席间笑谈
2021-03-22 21:57 关注和平


难忘的晚餐

——记任仲夷席间笑谈

 

陈俊年

 

与其说那是我们宴请任仲夷,毋宁说是他老人家给了我们永恒的精神盛宴。

2000年4月底,广东教育出版社出版新书《改革开放中的任仲夷》,甫一面世,即在社会上反响热烈,好评如潮。5月31日,在广州广轩大厦召开新书座谈会,来自党政界、学术界、出版界的专家和官员,纷纷情不自禁地说起任仲夷在改革开放中,创造性地贯彻邓小平理论的实践功绩和动人故事,对该书的思想性、真实性、文风史笔和出版价值给予充分肯定。为表达对任老的敬意和谢忱,也为了向他汇报上述的社会评价,我们以广东省出版集团的名义,特邀任老和作者向明及其好友张作斌等老同志共进晚餐。

原定6月9日18时入席。不料,是晚天河大塞车!平生第一次跟一位省委书记级的老领导吃饭,且是去拜见这位敬仰已久的尊贵智者,迟到十分钟,简直抱憾终生!待我和黄尚立满头大汗赶上岗顶帝苑酒家12楼小餐厅时,见所有客人都到齐了,我更是诚惶诚恐,低头愧歉,不敢移步靠前。

这时,坐在沙发上的任仲夷挪动身子,腾出空位,招手呼我坐在他身旁。




“堵车了吧?”任老第一句话就替我们“解围”。我很尴尬地傻傻点头。

“广州的交通,时常交而不通,是个问题。”任老说。众笑。我心释然。

我向任老汇报出书后的反响和座谈会的赞誉。任老说:“张作斌始作俑者。我是不赞成为我写书的。宣传部老催,又有向明的热心,你们都有著作权,我也无可奈何。”

向明说:“原本只知道有个任仲夷,但从未见过面,是那年在增城荔枝山庄,我、张作斌和任老同住两晚,感觉他非常平易近人,接触多了,便萌生写作的冲动。花了近四年的功夫,才写成这本书,贻笑大方。”

我对任老说,向明写你的这本书,不仅在广东,在全国也反响热烈。最近,我们去了趟沈阳考察学习,拜访了辽宁出版集团董事长任慧英,并赠送他这本书。他接过书非常激动,深情地回忆起任老果断地为张志xin平fan等等一系列为辽宁人民做过的大好事,其中也谈及1980年,任慧英出任《辽宁青年》总编辑,当时有一期封面大照片,是一位少f晾晒花衣服的特写,少f身旁蹲着一只小花狗。殊不知,这照片竟引起了轩然大bo:团委、妇联的一些干部和部分读者怒斥这照片宣扬了资产阶级生活情调,告状信、批判稿纷纷寄到宣传部,宣传部把握不定,就写了份综合反映给任仲夷。

任老当时作出如下批示:“如果这样也是宣扬资产阶级情调的话,共产党还有生活空间么?!”

任老听完了朗朗大笑,说:“这样的事,我当年处理太多了,记不清了。”

入席前,欢声笑语,任老和我们,仿佛是久别重逢的师生,亲切地转谈了一个又一个话题。我由衷地感激任老,1999年12月22日,正值冬至日,我们集团召开成立挂牌大会,85岁高龄的任老冒着凛冽的刺骨寒风,特地赶来参加,他当时就对我们说:“文化体制改革是件大事,你们要学着经济体制改革来干啊!”


1999年12月22日,任仲夷参加广东省出版集团成立挂牌仪式后,参观广版精品书展。


接着,我对任老说,拜读了你发表在4月29日南方日报的《再谈坚持四项基本原则》这篇大作,深受教益,深受启迪。文中多有新意,多有创见。四项基本原则,既是立党之本,也是强国之策,是全党思想的结晶,也是实践的指针。对这个大原则,你一谈再谈,越谈越深刻,令人敬佩!

任老深思片刻,缓缓地说道:

“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,这是马克思主义的一个最基本的原理。经济基础发生变化了,上层建筑也必然而且应该发生变化。我在‘再谈’这篇文章里,着重说了两层意思:第一层,强调四项基本原则不仅写进了党章,也写进了宪法,这是不能变的,不能动摇的,必须坚持始终;第二层意思,改革开放至今二十年了,经济基础发生很大变化,上层建筑就不能一成不变了。所以,我觉得,四项基本原则内涵是可以根据客观变化,要在实践中不断发展和丰富,赋予它们新的时代内容,作出新的阐释和说明,注入新的意义。”

任老接着说:“比如,常常说五十年抑或一百年不变,我理解是一个历史时期的概念,是我们要坚持的一个原则,但也并非是指一个实数。而且变也有两种可能,一种可能变好,另一种可能变坏。不变是相对的,变好是我们奋力追求的一个原则……”

我们谈到了“文革”,谈及他那张戴高帽挨批斗的历史存照,他微笑着说:“最近,我收到两本‘文革’批‘走资派’的漫画,很好看,很好笑。一只铁拳打过来,把我打翻在地。那只铁拳画得比三个任仲夷还要大,把我吓都吓死了!”

“那是丑化您的。”黄尚立说。

“不不不,我的样子还画得挺像的。”任老说。

笑谈之间,我们入席就座。我扶着任老入坐主位。

任老罢罢手,笑问:“你是不是要我‘埋单’?”

“岂敢!岂敢!”我说,“你是我们尊敬的老首长,理当坐主位。”




“我是‘前、原、老’,是老百姓,是你们的客人,你们才是主人。你坐你坐,用不着论资排辈。”说罢,任老就坐在主位旁边了。

我坐下来,惶惶不敢举箸。任老笑说:“你不吃,我先吃咯。”说着,他夹起一块卤乳鸽,埋头吃得津津有味。

看他吃得有趣,我给他连夹三块,他都来者不拒。上什么,吃什么,毫无顾忌。我们向他敬酒,他一饮而尽。复又为我们举杯,说:“来来来,真的感谢你们,为我出书,又上了红酒。”

望着他清癯而硬朗的身板,我笑着说:“任老,看来您没有什么‘三高”呀?”

“不论三高,还是三低,是代表中国先进食文化的,我都大快朵颐。”他兀自大笑起来。

“看来你的胃口很好。”

“我做了胃切除手术,我是无所胃(谓)的呀。‘大进大出,两头在外’,所得无几咯。”这时,任老探过头来悄声地对我耳语,“当年提‘大进大出,两头在外’,中间得不到什么,我是有看法的。”他又对大家说,“我最重的时候有一百四五十斤,现在‘大进大出,两头在外’,只剩下九十多斤,我是千金难买老来胖。”

笑声中,梁佩玲走过来敬酒:“任老,祝您健康长寿!”

任老见梁是位女士,便起坐举杯,敏捷地脱口碰得酒杯响:“祝您健美长寿!”随即他又笑着改口道,“对女士说长寿,容易被误听成‘常瘦’,还是祝您青春常驻吧!”

然后,他兴致盎然地邀张作斌对饮:“我今年86,你今年85,我们是老朋友,就祝您什么呢——祝您老不死吧!”

我们笑得轰然喷饭。

任老说:“别笑得太厉害。‘永远健康’,换成俗话,不就是‘老不死’嘛,‘文革’期间,你要敢说林副统帅老不死,那你肯定就得立刻死。其实,‘永远健康’是不可能的。再说,人要是活一万年,既违反自然规律,也会把活人活活累死的。知足常乐。我等能闯过九十大关就足矣!”

临散席,李钊提议与任老合影留念,任老说:“好吧,我和你们回到沙发上排排坐,照亲热一点。”

照毕,任老极善解人意地招呼我:“喂!董事长是不是也来一张?”

我惊喜地应声跑过去,端坐在任老身旁,他侧过脸笑眯眯看着我说:“别那么正襟危坐,我们作谈心状吧!”




镁光灯一闪,任老又对攝影师说:“再来张正面的,还是做正面人物好!”



就这样,整个晚餐过程,我们仿佛置身于一种精神的香熏之中,沐浴在一束理性的辉耀之下,分享着一位思想智叟的幽默与睿智。终生难忘!

华灯满街,天河熣璨。送别时,卢锡铭扶任老上车,任老却转过身拉着我的手,轻声连连叮嘱:

“多出书!出好书!”

 

 

2000年6月9日漏夜速记

任老逝世第二天即2005年11月16日清晨誊正存念

2021年清明前夕谨以首次公开发表而深致缅怀


作者:陈俊年,出生于广东和平,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编审。当过兵,大学毕业后长期从事文学编辑及出版行政管理,坚持业余写作,出版了7部文学专著,其中散文集《初夜》获广东鲁迅文艺奖;历任广东省人民政府参事,省作协副主席,并先后在省出版集团、省新闻出版局及省政协提案委任职。

彭寨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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